【写在前面的话】前头还有一个19……好多gn只看到20没看到19 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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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君,我这一生,经历过两次濒临世界末日的感觉。
第一次是在我四岁那年的某天下午,我们全家去逛动物园。那天的人很多,母亲怕我走丢了。她在我手上挂上了好多气球,我记得清楚,都是蓝色。她说,如果真在人群里走丢了,她看到那些气球,就可以找到我。
结果,我们却真的走丢了。
我一着急摔倒在路上,气球就飞走了。
我看着那些气球飘到空中,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那些气球一样,再也无法回家了。我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惶恐的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生命面临末日。
第二次,则是在学校了。
你不会知道,当我得知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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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教授抬头看你。
“你上个月提交给我的论文,居然摆放在网站上当做商品售卖……”
他的办公桌擦得锃亮,反射出窗外温暖的阳光。你的论文一张张铺在桌子上,像极了一场死亡的宣判。
你面如死灰,脑子里一片茫然,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
“如果不是这次学校查获了这个网站,恐怕我们也不知道,这里面居然还有如此学术不端的行为……”教授严厉的说,“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你到底是买方还是卖方?”他严厉地说,“我们学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你身子一晃,脸色惨白,紧紧咬住嘴唇,努力的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我没有……”你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教授揉着太阳穴,摆手让你别再说话:不用跟我解释……现在答辩的时间快到了,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我也是看了你这四年的表现,才决定在学术委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拍拍桌子:如果你在一个月后能提供一篇新的论文,并且有三位教授愿意批注的话,就继续回来参加答辩……
如果,你做不到,很抱歉,只能退学……
惊慌混乱中,你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机械性的对老师鞠躬,说了句对不起。
转过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办公室。
脑内一片黑暗,行尸走肉般下了楼。心里只有一件事:你要完了……
一个月写一篇论文,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的世界突然灰暗起来,所有的憧憬都化作泡影。眼前笼罩出一层厚重的黑暗,像是稳固的坚硬的石块,岿然不动的把你包裹了起来,你打不破,也走不动,所有内心悲愤的声音都在胸腔里反射出了层层绕绕的回声。
没有眼睛,没有声音,灵魂在往下坠,没有尽头……
那一瞬间你想到了很多,你的父母,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要如何去跟他们交代。
不止如此,还有一个人啊……
还有大野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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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拨打他的电话的时候,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你与他之间的差距,可能大到让你无法想象。
几声之后,那边接听。
你深呼吸几口,说。“大野君……”
“嗯,在。”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依旧是软软的,黏糊糊的。多么亲切的声音,让你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你忍着喉咙里发出的酸涩,问他“那个……你那边的月色好吗”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你听到他开窗户的声音:“挺好的,有很多星星哦。”
“今天,你累吗?”
“还好还好,刚才演唱会上气氛很好呢,我都不觉得累……”他的笑声又从话筒里传来。
“今天的,行程,忙完了吗……”你问。
似乎,很久很久没听到他笑的这么开心了。
“嗯……”他在电话里拖长了音,然后笑着说:“好像一会还有一个特别节目,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吧……”是啊,他还真是辛苦啊,都这个时间了,还在忙碌……你一时哽咽,不知道说什么。
电话里传来有人唤他的声音:“大野君,该走了。”
你听到他应了一声。
“大野君,你去忙吧。”
“怎么了,”他问,“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啊。”
你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它发出一点呜咽之声,所有的情绪化成一股冰凉的气,笼罩在你的脊椎上,你咬紧牙关,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那我回到东京的时候去看你……
你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忙说:“好的,大野君,我等你……”
还未等他再说点什么,你忙补充:“好了,你快去忙吧……”
不容分说,径直挂了电话,你知道,再晚一秒,可能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眼泪,都要控制不住了……
你问自己,为什么不敢说呢?到底在怕什么啊?
是怕对方担心自己,还是怕对方觉得,自己的生活太过麻烦了呢?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路上,四周无人,月光也稀薄暗淡。
已经入秋了,东京的秋夜格外漫长。你摸着自己苍白的脸颊,望着天上茫然的夜色,那一瞬间似乎连月亮都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悲戚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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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君,也许你无法想象,那段时日我是如何度过。我所有的努力全部被推翻,我不得不重新开始规划和筹谋,重新开始,换一个模型,换一个论据,重新做着我以前早就完成过的工作。
就好像我走在一条眼看就要迈向终点的路程,突然有人闯入,把我推回起点了。
我来不及哭,来不及怨,我只能从头开始写,换一种更复杂更曲折的路,走向早就知道的结果。
我一直活在书本的世界里,我相信世界是光明美好的。那些残忍的、可怕的故事,我以为不过是成人为了彰显自己的历程而强加的色泽,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世界真的要比大人们描述的,要残忍的多。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悄无声息的坠落。我抱着一大堆文件资料像行尸走肉一般生活,不知道为什么,脚一滑,我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十几阶的楼梯,就那么直直的摔了下来。
我的文件散落一地,它们以一种穷凶极恶的姿势铺在地面上,像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我连疼痛和羞愧都顾不上。我只能立马站起来,将这些散落的尸体一件件拾起来,包括我被人踩在脚底的自尊。周围人潮拥挤,有人从我身边路过,裤腿蹭过我的手和我的脸,但是没有人看我,也没有管我。我跟自己说,要重新站起来啊,我必须得站起来啊。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大野君,关于这个世界有多冷,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当我站在几个教授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当我被他们晾在楼道里接受来往各色人等异样的目光的时候,当我接受各色人等对我鄙夷轻视的目光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脆弱。
那个时候,我很想你。
你不会想到,那个时候的我,有多想抱着你痛哭一场。想给你打电话,想跟你说在哪里啊,快来陪陪我。只要能看到你,我就会觉得这一切磨难都不算什么。
但是我没有,你的亚洲巡演已经开始,你正在努力迈向自己人生中更辉煌的一步。
我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去给你添麻烦呢。
我跟自己说,别哭啊,别哭啊,要忍着。
因为还有几天你就会回来,我们约好了,等你回来了,一定来我家等我,我想你来陪我。你大约不会知道,这个心愿,一直在我心里扎根很久了。
是那段时间我咬牙坚持下来,所期待的最好的结果。是我那个时候,最后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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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的汗,连后背都湿透了。有风贯穿你的衣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里的冬天真冷。你抬头看着那条长长的铺在眼前的石板路,绵绵延延的通向外面的世界。恍惚觉得,这条路通向了一个更加虚无的幻境,在那里看不到星辰大海,也看不到自己的灵魂。
你揉着发疼发胀的头,跟自己说别乱想了,赶紧回去才行啊。
大野智还在等你,不能让他等太久。
站在路边打出租车,明明不是很晚,但是却一个车都没有。
钱包丢了,公交卡和零钱也都没在身上。手机早就没电了。
你身无分文。
抬头看天色,你要回去见到他,他那么辛苦了,又联系不上自己,一定很着急吧。
你跌跌撞撞的顺着公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天越来越黑了。周围的屋舍纷纷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每个窗户后面都有不同质地的窗帘,有一晃而过的人影,偶然能听到窗户里传来电视机播放节目的声音,说笑的声音,每个窗户里面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就是这样的茫茫星光,就是这样的万家灯火。
仿佛是被搁置在橱窗后面的人体模特,隔着那层玻璃,即使内心再如何向往,也只能这么不动声色的看着。你在这群迷茫的灯火所铸造的温暖光芒下,像极了一只离群索居的小兽。
你跟自己说,我得赶紧回家。
——有个人,还在等着我呢。
腿和头都酸胀的厉害,你步履蹒跚,顾不得膝盖和胳膊上发青发紫的伤口,仍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学校离你住的地方并不算远,很快,你就走到了公寓的那条街道。
你伸长了脖子往楼上张望,看到属于你的房间的那一点零星的灯光,心里暖了,你开始一路小跑,不停的幻想着,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他。你想象着,他在暖黄的灯光下冲你微笑,安宁美好。让你觉得,这世界依旧还是那么温暖,不至于那么冰凉绝情。让你觉得,你这么久的坚持,都还有意义。
近了,近了。
待你走到楼下,发现玻璃上的光芒只是旁边邻居家的反光。不由心沉了一下,旋即安慰自己:不会的,他可能睡着了也说不定。
或者像上次那样,只是给你一个惊喜呢。
像是安抚一个年幼的孩童,你喃喃自语,战战兢兢地走上楼梯。
拿出钥匙开门,钥匙插进孔里,耳边听到细碎的摩擦声。手和身体居然开始在颤抖,仿佛齿痕齿轮撕咬牵扯的,不是别的,而是你脆弱的神经。
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
身后的廊灯和月光照进屋里,你瘦弱的身躯投射到地板上有一道长长的影,泛着白亮冰冷的光。
你喊了一声:喂?
回音迅速的传来。
大野智没有来。
沉默几秒,你缓缓朝屋内走去。脑子似乎不怎么转了,神经好像也麻木了,慢慢的蹲在地上,拿起充电器为手机充上电。开机,果然有一封邮件。发件人是大野智。他说录制完节目,突然要加录两期,所以没办法过来找你吃饭了。
——他没有来呢。
——也对,他那么忙。
你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它再次暗了下去。
腿上传来阵阵的酸麻感,是不是蹲太久的缘故……
起身,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你跟自己说: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要给自己做饭吃啊。
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强烈的光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炽热的白天。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不知道是哪个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几个主持人对着观众说着一些很搞笑很搞笑的段子,台下观众哄笑。你没有看电视,只是安静的坐在桌子前认真的吃饭,一口一口的吃着,慢慢的嚼着,像只沉默的蚂蚁。你胃不算太好,以前医生就嘱咐过,吃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细嚼慢咽。
突然电视里传来一阵惊呼声,然后就是爆笑,听起来热闹极了。
你依旧没有抬头。
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坐在桌前,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滋的一声,还未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
灯管又发出嘭的一声……
是灯管爆了吗?屋里重新回归黑暗中。
电视机也黑了。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之后你意识到。
——停电了。
眼前一片漆黑,月光还没照进来。
你没有放下碗,仍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屋子真安静,连咀嚼的声音都有了小小的回音,安静的有些可怕。
——黑暗和安静,容易让人神经脆弱啊。
突然有眼泪掉了下来。
你没有擦。
你想,是不是刚才切洋葱的时候,辣到眼睛了。
接着,又是一滴。还是没有伸手擦。
像是打开了两个尘封的泉眼,眼泪一滴一滴,奔涌着往外冒,——好像连饭里都是眼泪了。你终于放下碗,抬起头四下张望,黑灯瞎火,看不到纸巾在哪里。
你跟自己说,不许哭了,我找不到纸巾给你啊。
因为这句话,眼泪居然更加凶猛了。
你没有办法,只能拼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
你感到很疲惫,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在那一瞬间,你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漫天的疲惫击垮了。你在要把你吞没的奔涌的洪流漩涡中拼命的往外爬。
一次,两次,你紧紧的握着手,确保自己不被那些席卷天地的脆弱击垮。
手上青筋都爆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心里冒了出来,它说,放手吧,放手吧。
想哭就哭吧。
世界已经这么辛苦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人的脆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了,剩下的都会倒的。
在漆黑的夜里,在东京冰冷的冬天里,那些因为被埋怨,被误会,被诋毁,被侮辱,又不得不屈服,不得不妥协的那些委屈,终于变成了一层又一层的海水,将自己彻底淹没了。
你抬头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呢,没有人啊。
你终于放心的哭了。
那一刻,你终于意识到,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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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你正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昨晚,不知道是哭到几点,才睡着的。
没看清来电是谁,就按了接听键。
头晕目眩的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传来由美冷冷的声音,她说,如果你今天没事,来老地方见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你在晨曦的房间里慢慢坐了起来。看着窗外,稀稀疏疏的阳光。
又是这样美好的一天,还是这样的环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只是自己这样觉得。
这一片光明和丑恶,都是这么明确的,明确的发生过了啊。
其实你早就意识到了,在你身边,这么了解你,能接近你,又能把你的论文放在网站上的人,除了由美,还能有谁呢?
由美……
是了,你终于意识到了,那些似有似无的预感,除了自己内心的一些惶恐和不安。那些横在你和大野智之间的事情,那些始终站在你对立面的那些人,他们终于慢慢清楚起来。
你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惶恐和不安来源于何处了。
除了你们的身份、除了你们所面对的社会。还有她。
还有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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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定定的看着她。多么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孩,你们是那么熟悉,亲知亲和。你们曾经像最亲的姐妹那样,一起逛街,一起洗澡,你们熟悉着彼此身上的每一块胎记每一块伤疤,你们曾躺在一个床上,聊着未来,聊着学业,聊着学校的那些帅哥,你们关系好的甚至被人说是一对百合。
而此时此刻,你看着她,她看着你。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种陌生,这种陌生,带着从地狱之火中萃取出来的寒冷和黑暗。
她看着你,如同看着一只丑陋不堪的牲畜。
你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开始怀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由美吗?
还是一个真正的魔鬼,披着由美的皮囊,乔装打扮,站在了你面前呢?
由美开口,声音冰冷,她说上车吧,去别的地方说。
你点点头,坐在副驾驶上。
由美坐在车上,拧开了钥匙。你系上安全带。又看向由美。
她眼神平静,盯着前方,问:要去哪里?
她并没有看你。
你淡淡说,听你的。
由美抬头看向前方,一声不吭的发动车子。她紧紧握着方向盘,手上的经络凸显了出来,似乎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伴随着汽车引擎声,她面色苍白的扭头看了看你,她声音低沉地说:我最讨厌你这么说。你既然这么听我的,为什么不听到最后呢?
两个人的山穷水尽,恶生恶相,大抵如此。
车内安静,异常的安静。由美打开车内的音响,里面传出你没听过的歌曲。立体音效环绕在整个车内,她开着车,直直的看着前方绵延不断的路。
起初,车速还好,后来,速度越来越快。
看着四周不断略过的树木和飞急飘过的车辆,心内开始有点紧张和害怕。你不会开车,也不太懂车的一些行话。只是,你知道由美此时一定开的非常快。
沉稳内向的人,一向不喜欢这样猛烈的速度。
你抿抿嘴唇,心跳加速起来。
由美看了看你,嘴角微挑,发出冷笑的声音。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不伤心的,这个由美啊,她是如此了解你。无论你想什么、念什么、爱什么、怕什么,她都异常清楚。
突然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当你喜欢上一个人,也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原来,这句话,也适用于女方。
你看了下车速盘,已经超过120迈了。这种速度在城市漂,基本上无异于找死。
“由美,停车。”你保持着最后的镇静,尽量让自己声调柔和,这个时候,你明白不能刺激她。
一辆大公交车从前面冲过来,眼看就要盖在你眼前。你吓得抓紧安全带,呼吸一滞,由美加快油门,转了弯,车子摩擦着公路发出啸然的嘶鸣声,像是女人掐着嗓子发出的尖叫。你们几乎贴着公交车的车皮拐了弯。
你眼前一黑,换了几秒才看清前方。
“红灯!”
你加大呼吸。
由美猛踩刹车,车子骤停。强大的惯性让你一下子往前冲,安全带发挥作用又把你带来回来。一前一后的冲击,五脏六腑开始往下坠,你不由觉得有点恶心。连带着背后也惊出一身冷汗。
身后的车开始鸣笛,你明白这是那些司机的警告含义。
“由美,够了。”你声音开始发颤,你明白,由美此时,已经接近失控。
她没说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份狰狞瞬间爬满全脸。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绿灯了,由美依旧没有发动车。你看着红绿灯,直到最后的绿色开始闪烁,由美加快油门,蹿了出去。
速度飞快,差点撞上从旁的路开来的轿车。你顾不得害怕,也顾不得说话了。
由美开着车,没有看你。你盯着由美,很奇怪,此时此刻,你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你看着由美的侧脸,她依旧那么明艳美丽,她紧抿着嘴唇,不带笑意。忽然她猛打方向盘,你的头撞在车窗上,火辣辣的疼。所有的情绪都被撞飞,你一言不语。
最后,她终于有惊无险的在路旁空地上停下了车。你跟随着她下车,她走在你面前,如同一抹幽灵一般。定定的看着你。
“为什么?”你还是说不出话来。除去这句,你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其实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你知道的。
从你开始和大野智在一起的那一刻,你就知道,由美一定会介意,她一定会爆发,你知道这一刻早晚都会来的。
“什么为什么?”她沙哑的声音说。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无力的问。
她笑了,抬手重重的拍在车盖上。“你居然问我?”
“你居然还问我?你自己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瞪大眼睛看着你,仿佛要把你身上盯出一个大大的窟窿,你的心一瞬间鲜血淋淋。
“我就是要你看看,要你看看你和他到底差距有多少!你难过的时候他会帮你吗?会陪着你吗?”
“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吗!!!”
“你看,你看!”她伸出自己的胳膊,手腕上有道道鲜血淋淋的伤口,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过激烈,凝结的伤口又溢出了血。
“你……”你没想到,她居然曾经有过轻生的念头。
由美犹如一只发疯的野兽,她拽着你的领口说用极尽癫狂的语气说:这世界上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们!为什么偏偏是你!
那声音像箭,直直射在自己心上:是谁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就是你不行!!!
你突然觉得浑身无力。
“够了,由美。”你小声的说。
“够了,由美。”你又重复了一句。
——由美,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由美,你还想要如何啊……
你掰开了她的手,哀伤的看着她。
没有恐惧,没有气愤,只有哀伤。你的心里有慢慢席卷而来的难过。
真难受,真难受。真难受。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同样面色苍白的看着你。
“由美,你,到底想我怎么做?”你问她。
你想起在很久以前,你和由美一起看童话故事。那时候你还在四处奔波打工,你帮一个童话绘本公司画美人鱼的故事。
你说人鱼公主真是可怜,为了自己的爱人宁愿牺牲自己。她扔掉那把杀死爱人就能够拯救自己的匕首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决绝和神圣的吧。
由美看着你,然后淡淡的说,如果是我我才不会这样。
她缓缓说着: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是呢,这就是由美。
由美不喜欢啰嗦,她直接用行动来表明她的情绪。手一扬干脆果断的朝你扇了过去,你面前略过一道影,接着听到清脆的声响,之后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没有还手,没有躲,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你看着由美的脸。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她的眼睛像两口幽深暗黑的井,静静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你冷静地承受着这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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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经过很多很多年,再次想起由美的时候,还是那年初夏的那个下午。空气中到处都是樱花的甜香,风一吹,花簌簌的落下。天边云霞如火,红的动人。废旧的铁轨上爬满了不甘寂寞的野花野草。
由美穿着洗的干净整齐的校服,单脚站在铁轨上摇摇晃晃,她冲你伸出手,笑着说你扶一下我啊。
你一伸手,她顺势把你也拽到了铁轨上。你保持不住平衡,摇摇欲坠,拉着她一下子从铁轨上摔了下来,两个人摔在草地上,泥土青草的味道清冽,摔得不痛但是很狼狈。你气的捏她的耳朵,她一边躲一边咯咯笑着。
你们曾经的过往,其实也美好过。
不光是同学同窗,你们几乎陪伴着彼此,渡过了最迷茫最困惑的那些年。
从高中时代就异国求学的苦楚,因为语言不通而越发自卑和孤单的你,终于在沉默的第一学年结束的那段时间,遇到了一个明眸皓齿笑容璀璨的少女。她冲你招手,说你一个人啊,以后我们两个人一起吧。
自此,你再也没有孤单过。
想家了,害怕了,睡不着了,给由美发信息,她给你发笑话逗你开心。不擅长交际,也不喜欢跟人相处,她怕你闷着出事,又半拉半拽的拖着你报了不少社团。
也有被同学欺负的时候,比如上完运动课,回来发现制服扣子全被人剪开扔掉。由美跑遍全校帮你借扣子,一边给你缝一边哄你说:别哭别哭,我一定找到是谁干的。
那时候由美还和继母相处起来别扭生硬,同在屋檐下几乎无话。她半夜想起妈妈会偷偷给你打电话,一接通就哭,哭到没力气就挂断电话。你在电话那端想安慰却语言笨拙找不到措辞,又怕她一个人哭的太尴尬,你唱着中文歌陪着她。她哭到没力气了,会吐槽你一句唱的难听死了。然后两个人都在电话里笑了。
两个人仿佛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才有的默契。有时候她的一个眼神,不用说什么你就懂了。
而现在,由美看着你,笑得凄厉,她的声音嘶哑阴沉:“你们抢走属于我的东西,还要我祝福!哪里就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她咬紧嘴唇,嘴角殷出鲜红的血,滴在她洁白的领口上。她说:“你们怎么可以幸福呢!!”
她说你们怎么可以幸福呢……
然后她飞快的冲到公路上,你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她,却眼睁睁看着她从你指缝里挣脱。
然后你听到巨大的碰撞声,你听到天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沙哑的汽车刹车声。你看着由美的身躯在空中腾起一个高度,然后重重摔在汽车前盖上。
你睁大眼看着由美血红的脸颊和眼睛。耳旁是呼呼的风声,你看着她哭着笑着被腾空撞飞,然后被大片血红色淹没。你愣住了。
全世界都愣住了。
接着,人群中有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有人冲了过去,一波又一波的人冲了过去。你保持着还想要拉住她的动作,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在冲你嘶吼:明明可以拉住她!!!明明可以拉住她!!!!
司机从车上下来,颓然跪在地上。他一边发抖一边尝试着爬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他嘟囔着说是她突然跑出来的,是她突然跑出来的。
你什么话都没说,你有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也跪在了地上。
你看着由美躺在滚轮床上,她身上盖住雪白的床单,她纤细的胳膊从床单里露了出来,失掉力气一样软塌塌的。他们推着她,走过一层层门,你在后面紧紧跟着。有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你看见大群穿白衣的医生围在由美身边。
他们把她推进手术室里,手术中的灯赫然亮起。
你紧跟着想要进去看,有人过来拦住你。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拦住,你只是想要进去看看,你什么都不做。
你拼命地推那些人,推不动就开始咬,你眼泪大剂量的流出,嗓子里发出连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嘶哑吼声。你拼命地要进去,拼了性命。
不知道是谁,给了你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脑子耳朵一下子嗡嗡作响。
抬起头,你终于看到了一点人影。是由美的继母,她说:滚。
用的是汉语。
走廊里来来回回,各样的人,你颓然蹲在地上,没有人看你,也没有人问候你。
护士从手术室里进进出出,医生进进出出。他们说病人现在身上多处骨折、内脏出现破裂,急需手术,家属有没有在。由美的父亲冲了过去,紧紧抓住医生的手。
又过一会,有护士拿着大批血浆进去。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刺的你眼睛生疼。
大野君,在那一刻,我无比无比想你。我从未有什么时候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我需要你,需要你。我急于想要找到你。我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想给你打电话啊。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想听你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但是我只听到了忙音。
大野君,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我只记得,
我走在天桥上,那天真冷。真的很冷很冷。天空似乎还飘起了雪花。
有情侣在天桥上吵架。他们很吵,声音嘈杂,我也听的不是很清楚。
我只是听到,女孩歇斯底里的说了一句: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我突然感到害怕,直到那一刻,大野君,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开始害怕。
我害怕有一天,我也会对你说出那句话。
我怕有一天,我会跟你说,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我做了什么。
这句话,太可怕。
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旦说了出去,我们之间恐怕,就要全部倒了。那些美好的记忆,恐怕是再也留不住了。
我在那一瞬间,极度厌恶我自己。
我想,我必须要走了。
86
公寓的位置很好,坐北朝南,傍晚时分坐在沙发上,会有阳光斜着照在脸颊上,像是轻柔的手抚摸着。你睁不开眼睛,只是觉得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带着暖暖的温度。
大野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你。
他笑着走到你面前,说:我来晚了,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你没说话。抬头看了他,金黄色的阳光把他包裹住了,只有眼睛里还流淌着数不尽的温柔和笑意。
他歪头问你:怎么了?
你依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野的直觉似乎一直很准,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你,他也没再说话。
你们就这样僵持着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夕阳远去,月色照入。屋里突然冷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说:大野君,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开吧。
这次,你说话没带任何商量的口气。
你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坐着公交车,漫无目的,看公交车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走过一条条小桥大桥,走过一排排树林。最后你在一个不知名的公交站下了车。你依旧不知道要去哪里。
拖着行李箱,像是拖着一具冰凉的尸体。突然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
你头晕目眩,踉踉跄跄的在路上走着。世界在你眼前染上一片腥红的颜色,你的眼神是黑的,灵魂也是黑的。你看不到方向。
拖着箱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与迎面的人撞了满怀。对面的人拉住你说:别往前走了,前方道路正在维修,没有路了。
你回头看他,你看不清他的样子,也听不清楚他的声音。
你只记得他说的那句:没有路了,没有路了。
——没有路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大野智的脸。
那时候你生病了,他过来看你,怕他担心没有告诉。他生气,责怪你不知道照顾自己。你终于拗不过他,躺在床上,他帮你盖上被子,轻轻的拍拍你的头,说睡吧睡吧,我在你身边。
你的脑海里跟自己说了一句话:睡吧,睡吧,这次,他不在你身边了。
像是脆弱的玻璃,你浑身都散了,直直的像前坠去。
87
大野君,这些年来,我生命中了来来回回经历过太多人,太多事。我记不得他们每一张面孔,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我只记得你。只想记得你。
也许在未来的某些不眠的日子里,我还是会梦到你。
可能在梦里,你我都是旧时模样,我们静静的坐在彼此旁边,或者是互相微笑。
想到这里总要去感慨彼此之间的分离,心疼这些美好的回忆最终将要逝去。人的一生如此漫长,生命又是如此渺茫。这期间山水漫长,冥冥茫茫,我不知道这次的分别,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面。
若再次见面,届时,无论你身边有没有另外一个人,我又该是多么的心酸。
而我也会忍不住的问自己:你的以后还会不会再这样去爱一个人呢?
我想答案是不会。
不是不爱,也不是不会爱,只是,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倾其所有了。与你的相遇相离,似乎耗尽我一生的力气。
大野君,前路漫漫,人生太长,这次我真的累了,我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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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样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梦境。
如同一场黑白电影,无声又压抑。四面八方有强烈的消毒水的气味,让人压抑难受。戴着口罩的护士和医生眼神里有一种对生命看透对生死参透的漠然,他们在你面前匆匆略过,犹如一幕幕剪影。远处有一辆手术推车在长长的走廊上划过,轱辘滚过地面,发出规律的摩擦声。你就站在走廊上,看着面无表情的护士们推车推车越走越远。
一截纤细的胳膊从床单里伸了下来,软塌塌的向下垂着。
你下意识叫了一声,别走,别走。穿着洁白服装的护士回头看了你一眼,继续推车向前方走去。床单上渗出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的留在地板上,在黑白分明的空间里显得分外鲜明,鲜红的狰狞。
这一切来得太快,根本无法思考。你看着那辆推车越行越远。
有声音从五脏六腑开始往外冒,你知道没有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你把一切都丢了,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拼命的追着那辆车,走廊越来越长,他们越走越快,他们离你越来越远,……你跑的筋疲力尽依旧没有追上他们。
你下意识大喊,别走,别走!
——别走!由美!
你猛地醒来。眼神涣散,没有聚焦。好久好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真是糟糕,居然在工作台上睡着了。
看着手里那叠厚厚的硫磺纸,心想总算是在七天之内完成了,也是可以交差了。
擦擦额头冷汗之际,有同事过来敲你的桌子:主管叫你过去。
在长长的走廊上,你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步履匆匆的走着。同事在你后面小步跟着:这次日本电视台那边的人过来的有点仓促,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过来帮助杰尼斯公司拍摄花絮还是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因为咱们设计室还没来得及找日本翻译,所以,所以……主管只能让你来……
你点头,说我明白。
是呢,知道你去日本留过学的,只有主管本人了。
日本……大野智……
你心下一紧,“确定大野本人没有来吧?”你扶着咚咚跳动的胸口,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同事点头:“确定确定,而且这次个展他自己都未必会来,这次我们确定来的只是部分工作人员而已。”
同事跟你说:日本那边的人现在在休息室。
不由分说的把你推了过去。
你心里忐忑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回来以后,第一次和日本方面的人接触。
更何况,他们可能,是认识大野君的人。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又紧张了几分。
颤抖着双手,正欲打开休息室的门。
门内突然传来一个女孩抱怨的声音,用的是日语:呐呐,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本来就是和我无关的事情……
有人用日语回:这也是电视台要锻炼你的意思。
女孩声音尖了起来:锻炼我?不就是为了节省资金不想找翻译吗?我只是来上海休假嘛,你们还要让我工作……女孩拖了很长的音,然后补充道:可以为我加奖金吗?
又是一阵沉默,女孩对面的人似乎声音略带哭腔:好,我问一下斋藤。
你在门口不由得笑了一下,还真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姑娘。应该会好相处一点吧。你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
你推开门。
门内站着几个男人,一个黄裙子的姑娘站在他们中间。
听到声响,他们都回头看你。
你简短的用日语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黄裙子女孩笑着迎了过来,她带着鸭舌帽,长长的头发绑成马尾飘在身后。她面目清秀美丽,脸小小的,皮肤白皙精致,虽然脸上有些疲惫,但依然笑容满面的看着你。她冲你微微施礼,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跟你说,
“初次见面,我是水谷魚,请多多关照。”
——水谷……魚?
——TBC——
【写在后面的话】水谷魚:各位,该我出场了,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