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央

27

喜欢上一个人，大约只需要一秒。但是忘记一个人，又要多久呢？

曾经听过某个情感节目，有被分手的女孩，心心念念想挽回变心的恋人。她问主持人，如果我再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会爱我吗？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我了呢？

主持人说，没有人会忘记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的。

他话音加在曾经上，女孩却听到了没有人会忘。

所以，无论对方说了什么，我们总会从里面挑选出，我们想要听到的内容。

小鱼小姐与大野智的邮件来往，细碎又平常。

这些邮件发出去的时候啊，是带着自己多么大多么大的恐慌。

会不会被他讨厌，会不会觉得很烦。会不会他不会回复。

总是在心里做足了功课，邮件编写修改了数十遍，只到最后看着那些平假名片假名自己都不认识了还是没敢发送出去。恍惚之间心一横按下发送键，下一秒又会即刻后悔。看着“发送成功”的字样会懊恼很久，哎呀怎么发出去了呢？有些话说的多不合适。

然后继续抓着手机失魂落魄。

多年以后当你想起这一幕，你自己都开始怀疑，像你和大野智这样，当年不知深浅地进入彼此的人生，有何意义。不过是，从此多了一具或两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更何况，中间还牵扯到别人的生命。

但是当年，就是那么一头扎了进去啊。

——今天东京天气晴朗。大野君那边呢？

——晴天。

有时候几秒，有时候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是几天，但是不管中间间隔多久，他总是会回复的，虽然可能只有几个字。

——大野君，你最喜欢吃什么食物？

——额……先算咖喱吧。

——我知道有一家超级好吃，可以一起去吃哦。

——嗯。

他的邮件回复一直都是这样，浅浅的，淡淡的。跟他的人一样，大多数时候的寡言沉默，但是又有一点点温度蕴含在里面。

即使只有一点点温度，也拥有让自己不断靠近的吸引力。

在杰尼斯公司内部，你跟着设计团队学习设计装潢陈设，同时也帮着整个团队推动接下来日本全国五地的个展方案。有了第一次东京个展的成功经验，这一次更得心应手一点。

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候曾见到过大野智，他笑得温暖和煦，走进设计室来和每一位staff说辛苦了，看着全国个展的具体方案和美术馆的位置，低头和设计者们说点什么，在说话的间隙抬头冲你笑笑，眼神比平时多了一点认真，目光在你脸上流转的时间变得长了那么一点点。

你不禁面红心跳。

他是真的很忙，每天休息时间据说只有四五个小时不到。你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除去那些简短的，没什么实际意义和内容的邮件，也没有什么太深刻的交流。还是感觉有种默契在彼此中间滋生，没有别的，只是厚脸皮的觉得，彼此对彼此来说，都是不同于别人的存在。

当然，在设计室工作，也会有碰面的时候。

也有过自然的对话，一般都是自己主动对大野智说，大野君记得多喝点水啊，大野君累了记得休息一下，这边交给我们了。

他听到会转过头对你笑，眼角柔和，点头说恩，或者好。带着他一贯的温柔和柔软。

也曾有过亲密的交谈，你伏在桌子上画图纸，他回来的时候路过设计室，就走过来也俯下身问你为什么不用电脑。

脸一下子就贴上来，没太多顾忌和嫌隙。

“用电脑总感觉不像是在画画啊。”你说。“喜欢铅笔在纸上摩挲的声音。”声音细碎，握住笔，就像是能握在手里的命运。

他说我也是。

两个人发现彼此有相同的地方，总会这样相视一笑。

然后他继续去忙他的节目录制，你继续画着你的设计边角。只是心头仍不小心的绽放出了鲜花朵朵，红彤彤的，映着你双颊绯红。

在专业设计团队的带领下，你进步的很快。团队leader对你赞许有加，有时候在例会或者平常，他几次笑着问你，要不要毕业了跟我们团队来，你很有设计天赋。

一瞬间心动。

几秒犹豫之后，又想起大野智发邮件跟你说的那句：不要轻易放弃。

那可能，是他发的最长的一封邮件。

——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无用功，坚持下来就好。不要轻易放弃。

——不要总是把学习数学当做你的压力，只把它当做一个必须要攀爬的山就好了。迈过去以后，一定会有好风景。

——连眼前的事都不能努力的话，还能为什么事努力呢。

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终于开始暖暖的了。你看着设计team的leader，笑笑摇了摇头。

“我想，先专心完成学业呢。”

28

如果不是那天的休息室里的相遇，你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一点小小的野心和欲望。

原来，已经不仅仅是满足于这样的小小的沟通和不痛不痒的联络了……

喜欢一个人，想要拥有和接近的欲望，原来是藏不住也是掩盖不了的。

抱着图纸路过休息室，门虚掩着，阳光从门内透出来，一圈又一圈的菱形光柱打到走廊上。

你路过的时候，顺势往里看，就发现了休息室的大野君。

他在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

女子看背影比你纤细很多，头发又长又柔软，可能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你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

氛围很融洽，他们看起来聊的还不错。他在吃一些饭团，女子背对着你，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他又笑了。

你看着他们，头脑有几十秒的静默。

站在门口，突然充斥着溺水一样地无助感。

原来，那就是他真正的笑容，放松的，不拘谨的，坦然的笑容。原来是你也不曾见到的笑容。

心里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淹没。

难过，想扭头就走，心一慌手里的图纸就掉到了地上，噼里啪啦的终于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你忙跪在地上捡起那些凌乱的图纸。冰凉的地砖透过棉质衣服传递给骨髓的是悚人的冰凉。

门内彼时传来声响。你生怕他们出来，然后看到忙手忙脚的你。一把把图纸揽在怀里，顾不得因为用力抱着而发出扭曲声音的纸张，如同窃贼在光天化日之下失手那样慌不择路。

你明白，虽然和大野君有过几次独处的机会，虽然你们也有在发着邮件聊天，你们之间也有着似有似无的暧昧和默契，但是永远也无法做到他和那个人一样熟悉亲和。

原来，还是不一样的啊。

真是笨啊！凭什么认为自己就是与众不同的呢？

自己是又有哪些优点和魅力值得他频频回顾呢？

是不是所有的过往，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也许在对方心里，自己也不过是泯然众人呢？

怎么办啊。

你低着头抱着图纸使劲跑，跑着跑着又停了。

一抹脸，诶，好像掉下了眼泪了。

有什么好哭的啊……

你问自己。

是不是自己突然意识到，原来对大野君，已经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了啊。

然后整整一个星期，大雨，单方面的躲避。

本来他就不经常来设计室，要避开他相当容易。

“明天大野君会过来和我们探讨一下这次的背景墙设计。”leader说，“大家把手头的方案都准备好。”

你立马举手示意，“我，明天有功课要做，想请假。”

“现在要去和大野君说一下最新的布景思路，谁目前没有事情做可以过来。”

你立马表示，我现在还有图纸没画完。

是逃避着，所以不想再见到他了吧。

但是，你要逃避什么呢？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心意，似乎被一层又一层的塑胶捆绑着，解不开，又撕不掉。

30

由美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你忙着补功课没有去机场接她。只是打电话在事务所允许说出口的范围内，跟她聊了聊。她知道你这一个月的变化以后，竟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激动和尖叫。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哦，好。然后转了话题说给你带了伴手礼，什么时候拿过去给你。

你诧异于她奇怪的应对，但是怎么问又问不出口，她说别多想我只是累了，我也要马上准备开学之后的课程啊。

你点点头，心想可能确实如此。但是仔细一想，你和大野智之间，本来也没什么结果，所以也意兴阑珊没怎么说给她听。

一向自诩冷静的你，却不知道，那时的你，犯一个怎样致命的错误。

开学以后你逐渐忙碌起来。不能像春假一样天天在设计室待着，至少，不用天天去了。

生活又开始这样，像溪水一样无波澜无波折的平静着流淌。

大野智他们又多了很多常规番组，包括他本人的舞台剧《天风》也开始上演，他一天多地往返，你们相遇的机会和概率更小了。

很偶然很偶然，你还是会听到他的消息，或者在会议上见到他的身影，你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不想他看到你，注意到你，即使是偶然的对视，你也迅速的撇开目光。

自知之明这个优点，你还真是从未舍弃过。

遇到他以来的情绪几升几落，你早已学会如何圆满的隐藏自己的难过，然后不动声色又气定神闲的做好自己的工作。

不难过，其实是骗人的。但是能骗得过自己的话，总归是好的。

直到所有的设计工作都忙完那天，接下来只要按照方案装修布置即可。你终是忙完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接下来的五月份全国个展，你也不用再跟着设计室全国走了。

简单辞别，在大家依依不舍之中，你走出了设计室。像是要告别自己荒唐的一场梦一样，你叹了一口气，心内酸涩涌上，但是你告诉自己，别回头了就当是做梦好了。

遇到他以后你仿佛一直都这样告诫自己的。

天微微下着雨。

撑伞走在回家的路上，你还是遇见了等待着你的大野智。

他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还是带着帽子口罩，偶然有人从他面前走过，有嬉笑有打闹，他也并不抬头。

你和他隔着一条街口，他没打伞，微雨淋在他的帽子和外套上。他身边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路灯打下一圈圈暖黄的光圈，把他包裹在橙色的光芒下面。你站在他对面看他，纵使没有打伞，也未刻意装扮，但是这个人啊，还是自带着如此柔软又让人安心的气场。

……沉默……

你们隔着一条街，你不动，他也不动。

……恍惚你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过去把伞撑到他的头上。

“喂喂，大野君，下雨你要带伞啊。”你发出小声的埋怨。

他抬头看了看你，没说话，又侧脸示意他旁边的座位。

像是中了某种魔法，你鬼使神差的就坐了过去。即使座位有些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朝他那个方向压低了伞檐，虽然很晚了也没什么人了，但是万一被人看到对他也不好。

……沉默……

还是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你小心翼翼压着伞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依旧没说什么话，他只是接过你的伞，继续撑着，然后把伞的重心又倾向你这边。

“诶，大野君，不用这样。”你忙推伞柄，“别被人看见你啊。”

推搡几回，似乎气氛更暧昧了点。你悻悻的收了手，败下阵来。

“呐——我说，”他终于开口了，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更加黏黏糊糊的了。

“诶？！”你一惊，差点忘了他会说话了。撑在座椅上的手和后背不自觉僵直起来。

“小鱼小姐啊……”他左手摸摸脖子上的喉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在躲着我。”

…………

…… ……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知道曲折婉转呢？？？？

这么直接问让我怎么回答啊！！！！！

你干笑了几声，说，“那个，没有啦……”

“也不回我邮件。”对方又喃喃了一句，像是说给你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尽管语言表述如此简单直接，但是他的表情依旧带着与刚才相匹配的慵懒，像一只刚睡醒的猫一样缓缓仰着头。

“呵呵……”你抽动着嘴角，神啊，这人说话还真不给人留台阶啊。

“也不是了……呵呵，呵呵。”你伸出手勾勾鼻子。

“小鱼小姐，”他扭头看你，眼睫毛长长，昏天暗地的过来，一下又吓得你瞬间白了脸。

“你心里一害怕紧张你就会勾鼻子哦。”

“小鱼小姐啊。”

“你的心啊，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和敏感。”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啊？”

他眼角弯弯的看着你。

你绷直了后背，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情绪翻涌，你用力往下压。

——怕什么啊，我在怕什么啊。我怕自己喜欢你，我也怕你不喜欢我啊。

密密的风夹杂着雨徘徊在彼此之间，你们额前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掌管情绪的那座火山爆发，大量的岩浆从心底涌来上来。

你努力扭过头不看他，深吸了很大一口气，凉意瞬间侵入鼻尖，有些酸。

好多话好多话涌到喉咙里。好多问题想要问清楚。

但是，你心里清楚明白，自己有什么资格开口问呢？但是就是想问啊。

“那天那个人……”你开口，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开口。

“是我姐姐。”他回答。

诶？！诶？！

戏台子都摆开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完呢？！

你慌了，“不是，那个，大野君我还没说是谁。”

一慌张语调又高了一下，宁静的气氛倒是全没了。

他把头凑到你跟前，好闻的体香直接窜到你的鼻子里，他虽然带着笑意，仍然斩钉截铁，声线清晰的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破釜沉舟的念头刚要抒发，就被对方截住了话头。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没有了着落点，全都堵在了胸口上。是呢，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自己的情绪，自己的心意，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但是知道，又不回应，想必，就是最好的回答了吧。

我还真是傻啊，

你低下头不说话。气氛又冷了下来。雨下的有点大，你衣服的边缘有小小水渍，心里也潮湿起来了啊。

我果然，是自作多情了吧……

——诶，不对。

仿佛刚才也读到他眼神里一点调皮的讯息，你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被他耍了？！

“大野君，”你保持着最后的自尊，淡淡的说“你是不是跟别人玩大冒险输了？……”

——所以，跑过来耍我吗？

他楞了一下下，然后fufu的笑了，点点头，又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黏黏糊糊的说，“恩，对啊。”

…… ……

…… ……

是要心理素质有多好，才能不被他气到。

你忍着想掐死他的冲动，努力气定神闲的笑着说，“好了，你目的达成了，是不是该把隐藏的摄像头撤走了？”

他开始歪着头盯着你看。

沉默，又是大段的沉默。仿佛有线一圈圈勒住你的脖子，你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倔强的，定定的看着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至少气势上不能丢脸。

心里这么想，表情有多了一丝视死如归的势头。

他突然又笑了，笑容像暗夜深处骤然点亮的暖灯，和着轻柔的雨声，他再次轻轻抬起手，摸了摸你的头顶。

柔和，又带着小小的力度。

“虽然输了，”他笑了笑，“但是我选择的是真心话啊。”

……额……诶……诶？！……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你感觉到自己的瞳孔都翛然放大了……

他，他，他，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的心思一瞬间全都乱了……乱了……只剩他刚才的那句话，余音绕梁……

“对不起”，他叹了口气，语调平静下来，“有些事，不该让你先开口。”

你一声不吭，心跳瞬间爆表，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敢在说话，怕一张口，这颗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你的手指紧抠着膝盖，手上的经络随着身体都发着微微的颤抖。他在一丝犹豫之后把手立马扶在你发抖的右手上，“别这么用力，你手上还有伤！”这话里透出紧张和关心，你听得分明清楚。

对啊，这个人，本来就是如此细腻温柔啊。

这是你第二次碰触到他的手，第一次他帮你包扎伤口，那时他的手轻柔温暖。

这一次，他的手竟与你的一样，有些微微的潮湿和冰凉，他似乎也有点紧张？

你屏住呼吸，拼命让自己的手放松下来，不敢再用力抓膝盖。但是手指依旧僵硬，他的手扶在你的手上，也丝毫没有拿开的意思。

你低下头再也不敢看他的脸。脸像火烧一样。

有几个过路人撑着伞笑着从你们两个人面前经过，你紧张，想抽开自己的手却发现他把你的手紧紧的攥住不肯放手。

犹豫……再犹豫……又深吸一口气……

——哎呀，真是，喜欢就是喜欢了，我又没做错什么。

——就是喜欢你啊。

——就是喜欢你怎么了。

情感波折，最终稳定的，妥帖的，变成自己的满腔心绪。

你轻轻翻过了手掌，昏黄的路灯下，潮湿的长椅上，你与他十指相扣。

垂下眼睑。还是没敢看他。

他的手稍微用力，口罩里又传来黏糊糊的笑声，他捏了捏你的掌心。

肌肤贴着肌肤，沁出薄薄的汗。种种情绪，也许不用说也能明了吧。

海船终于拨开了重重的迷雾，找到想要的归属。

——我啊，就是喜欢上你了。真的。

你看着他，眼中腾起薄薄的一层水雾。

大野智看着你，他的轮廓被盖在伞的阴影里。即使看不清楚，此刻你也能感觉到，他眼神中传递出来的，灼人的情绪。他把伞抬了抬，侧过身靠近你，在你耳边压低声音，“其实，我……”温热的气息吹进你的耳朵，这是你很少听到的他的低音，他的声音深情又没有夹杂着任何情欲，似乎只是在诉说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其实，我……”

如果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是不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如果你喜欢的人说他喜欢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TBC——

【写在后面的话】：我尽力了……接下来我们交给命运吧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