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利达,愿有人陪你欢笑,愿此人陪你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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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智BG】tell me why 15

【写在前面的话】:领sama是让我看一次就哭一次的角色。。哭的次数在作别之上……魔王二刷之后我难过了半个月才走出来……不敢想象当时的他是如何入戏如何出戏……也不敢再看第二遍。。可能虐?。。我也不知道。但是阿乔说虐……先跟各位蓝担和利达说对不起了5555555555因为喜欢七堇年和独木舟的文,有模仿了他们的文风。但是我本人文笔真的很渣很渣,但还是谢谢每一位的喜欢。



58

喜欢一个人,大约会不由自主的开始想念。

这是大野智在喜欢上小鱼小姐以后明确的领悟到的一个道理。

就比如,此时此刻,他正在魔王拍摄现场发呆,导演在跟小林凉子讲戏,那是成濑领第一次正式和诗织见面,地点是图书馆。因为起得太早,他坐在窗户边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看着有人拿着书本坐在桌前看书,恍惚以为是小鱼小姐,又精神了起来。随后又为自己刚才的臆想感到好笑。

他掏出手机打算看时间。

翻过手机看到她送他的贴画,一个戴着鲸鱼帽子的火柴人,对着大家比出一个嘘的手势。他想起那天他说要送她一个,但是却真的一直没有时间。


他明白,作为一个男朋友,自己其实,并不算合格吧。

自从那次在图书馆楼下和她分别之后,虽然邮件一直都有在联系。两个人,又是接近半个月未见。这种状态在情侣之中显然是极度的不可思议。

心里不由得有一丝丝愧疚。

作为男友,他其实能为她做的并不多。

有的男友会带女友出去吃饭看电影,有的男友会带女友逛街游玩,有的男友会为女友准备精致贴心的礼物。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大约他能做的,只是给她发个邮件、打个电话。在电话里絮絮叨叨黏黏糊糊的说着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她在电话里听得开心,也会跟他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他们乐此不疲的汇报着自己的行程,仿佛知道了明天的安排就能陪在彼此身边一样。其实,如果有可能,他还真的挺希望她能在他身边。


突然想联系她看看,但是想到她可能此时正在睡觉。情绪沉稳一下,他转念想那就看看以前和她发的邮件。

这翻来覆去的情绪波折,是属于大野智先生的,笨笨的思念。


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收到一封邮件:我今天一天都会在图书馆看书,大野君今天一天要加油。后面附上她的笑脸。

啊,每次发邮件都被她抢占了先机。

他笑笑,忙回复:好。

刚才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此刻已安然烟消云散。

想跟她一直走下去呢。大野笑着自言自语。


他打起精神看着图书馆内的陈设,想起了那天小鱼小姐学校的那个图书馆。也是这样的透亮的阳光,也是这样干净整洁的座椅。他站在一排排书架后面,看着小鱼认真在书桌前看书。

想来,是那般安静美好。思念就是这般缓缓包围,爱恋也是这样慢慢发酵。太多太多至纯的感情,都有这般朦胧羞涩的初景。

他有点想念那天小鱼小姐在图书馆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他想,如果今天自己能早点忙完的话,要去找找她。再去看看她。也许哪里都不用去,依旧是在这个透着暖黄色阳光的下午,坐在图书馆里。他可以画画、她可以看书。他由衷希望上天可以给他一个静静的、有她存在的恍若半生的下午。但是,这个想法,只出现他还未成为成濑领之前。


59

如何描述与成濑领相处的那段时间。

相隔太久太久,有些记忆模糊已经无法辨认。

大野智自己也不太清楚,是否因为自己对自己的保护,所以才忽略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只记得朋友或亲人见到他,说的最多的一句是:大野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他说,因为要上剧,所以要控制体型。但是他知道,其实不是这样的,他已经渐渐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不知道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感觉被劈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成濑领,一个是大野智。

成濑领占据了他的身体和灵魂。成濑领的痛苦和悲伤,渐渐浸染在大野智的身上,他无可奈何。


那是十一年的仇恨、十一年的孤独,凡人是无法承受的。


越来越压抑的情绪充斥在他的心间。

起初,他还能累的倒头就睡。到后来,他开始不断的失眠。

在多数的日子里,他经常睡不着,会半夜爬起来坐在床头抽烟,一包接着一包。看着窗外迷茫的黑夜,就像看着前途未卜的未来。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到后来,他甚至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办法笑了。每次回到家,如果发现父亲母亲还未睡觉,他便会感到由衷的恐慌。他不想和他们说话,他不想让母亲发现他近期的变化。

他在母亲面前,保持面色平静,不动声色的吃饭、和父母聊天,晚上回去关上自己的房门,像只小兽一样瑟缩在门后,心中有大面积的抽痛。

母亲在一段时间以后,看到他越来越沉默的样子,多少揣测到他情绪不高。她的儿子如同她一样,展现在外面的总是简单、直接。只是心里仍有那股小小的倔强和体谅,自己的难过和压抑从来都是留给自己。她似乎有点明白他目前经历的困顿和难过,但是她更清楚,如果自己此时过分干涉,只能带给他更大的压力。

她明白他在用自己笨拙的力量,尝试着保护着所有关心自己的人。她更明白大野此时此刻,对内心平静的那股渴望。

她不能为他做什么,但是至少还可以保持不过问他的工作,她和全家人都如同往常那样,在他面前,交流着日常生活。

让他在家的时候尽量感受到最寻常的环境和温暖。

她同样不善言辞,但也明白,此时此刻,说再多都是苍白无力,人生中总有些困境要自己走出来的。


在后来长久的演艺生涯中,很多导演都跟他说过:大野君你像是一个调色盘,无论让你演什么样的角色,你总能迅速的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色彩。就是让你重新变回一张白纸也是可以的。这样感性的表演方式真的是少数。

大野智的表演一直是感性的。

在他以后的各类角色上,也有所体现。因为感性,所以入戏深。生活中,也浸染着角色的脾气或秉性。或深或浅,两相交缠。大野智在表演上是有自己的悟性和才能。

只是这种表演,是一种自毁式的演绎方式。他在拍摄过程中摒弃了大野智的人格,彻底成为剧中人。因是初次拍摄电视剧,他又没有丝毫经验,投入进去以后,带给人生的则是毁灭性的颠覆。人生与灵魂,全部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经典的造就,通常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一个人,若入戏太深,则也同样会在现实世界里迷失。

拍摄的日程越来越紧,他与成濑领的心境越来越融合。但更难过的是,他知道自己不是成濑领,他必须拼命的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灵魂。拍戏的时候,他入戏快,但是录综艺的时候,他又拼命让自己从戏里出来。那感觉很奇怪,像是自己给自己肯定,又自己给自己否定。他的世界被撕成两半,他强迫自己反复出戏入戏。

他开始变得比之前更苦闷、更沉默。

他觉得自己与外在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擅自把自己从外界隔离。

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对外界的世界有极大的不安。他在繁忙的工作中维持着散落的形和神,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本来的容貌,在亲人朋友面前强装着欢笑。

在录制节目的时候,在待客接物的时候,在冲着镜头微笑的时候,他觉得他应该是大野智。但是他内心发出的那个声音,却是成濑领。他突然又沉重起来。


有一天,他对着镜子刷牙。居然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在掉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胸前。

那是我自己吗?他想。

他擦了擦脸,镜子里的人也擦了擦脸。是我自己啊。他想。

但是,眼泪怎么一直都在掉呢?


他知道他还活着。他在呼吸,他在吃,他在笑。他在录制节目,他在唱歌跳舞,但是这些活动始终隔在灵魂的外头,是永远都进不了内心的皮囊的欢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起初他还不觉得悲伤,只是觉得很痛。

他在痛,他的心很痛。是生理上的疼痛,是每一丝每一寸呼吸都透着牵扯不断的绵长的痛。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被架空在胸腔里,发出阵阵的抽搐。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时时刻刻都想逃,但是恍惚又逃不掉。

后来,他开始天天哭。没有人知道,他每天晚上,在忙碌完一天以后,坐在床上,颓然看着身边熟悉的家具,陷入长久的抑郁和恐慌之中。他在暗黑的夜里抽泣,咬牙切齿的憎恨自己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久,内心要磨得多钝重不堪,才能承受住这样的折磨。

拍摄接近尾声的时候,成濑领的痛苦铺天盖地而来。他之前被劈成两个人,现在完全又融合成了一个人。现在的这个人,既不是成濑领,又不是大野智。

他的灵魂终于失去了依靠,徘徊在运命的河流中,找不到摆渡的船桨,寻不到迷路的方向。

生理和心理上的心痛席卷而来,他在寂静的夜里听到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阵嘶吼。他蹲在地上拼命的揪住胸口的衣服,想缓解痛苦又不得。脑海中闪现的全是成濑领的悲伤。弟弟被杀、母亲死亡、孤苦一人……这是从炼狱里淬取出邪恶和黑暗,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心上裂出千万道缝,然而悲伤压抑如同洪水猛兽,一拳一拳的锤着血淋淋的伤口。

他努力把正常的一面留在摄像机前,把悲伤和撕裂留给自己。

这个世界由白天和黑夜组成,人类不得不在白天和黑夜的轮回交替中生存。情绪有升就有落,有光明就会有黑暗。只是属于大野智的世界此时处于冰天雪地的南极,迎来了暗无天日的极夜。

他仅存的理智告诉着自己,要远离所有的人。负面情绪是没有解药的病毒,只对深爱自己的亲人有效。

他像一只孤独的刺猬,不敢拥抱关心自己的人。

他选择伤害自己。

他的悲伤无从宣泄,他不在乎,只想默默承受。他想一个人,只想一个人。


那是他前二十八年人生中最无力的日子,他仿佛是被搁浅到沙滩上被阳光炙烤皮肤皲裂的鱼,拼命鼓着腮却汲取不到一点氧气。唯一能让他不再窒息的,只有工作闲暇之余的海钓。朋友有很多是钓鱼的高手,他们带着渔夫帽拿着齐全钓鱼装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们用粗犷热情的嗓音发出邀请,说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他其实很早就开始喜欢钓鱼。但那段时间,他不可自拔的迷上钓鱼。


带着渔夫帽,穿着普通的人字拖鞋,他才仿佛能呼吸到一点点氧气。他带着神圣庄严的表情,把鱼钩鱼饵投入茫然大海中,随着鱼漂的沉浮,内心有了短暂的安宁。


在后来,他钓鱼已经到了沉溺的地步。很多时候本该休息的时间,他总是跑去钓鱼。大部分时间任由自己在船上漂泊,不做任何防晒就躺在甲板上,看天空云彩飘过,或浓或淡,像极人生。他时常独自一个人留在甲板上,看鱼饵在海水中上下翻覆。直到所有渔船上的海灯都熄灭,陷入黑暗。他看着空旷的大海,像是看着空旷没有尽头的世界。


五脏六腑都浸润在潮起潮落中,内心此时此刻终于安静。不是离群索居,他只是不能让自己在这种迷茫的状态下与周围的人事有太多接触。

他怕他们受伤。

他希望没有人打扰他,让他在钓鱼的时候,能再放松一下。就一下就好。远离世界,远离喧嚣。

只有在钓鱼的时候,他才能暂时恢复成为大野智。

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好的。

等电视剧拍完,等他在钓鱼过程中,彻底疗伤完毕。等那个时候,他想跟所有的关心他的人,说一句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的那个人,是小鱼小姐。


60

大野智其实一直都在想,如果自己,和小鱼小姐的相识相恋,或再早一点,或再晚一点。是否,就不会有那么多锥心刻骨的悲欢。

在之后漫长的几年中,他最难过的,竟然依旧是,让她一个人在那段时间承受了太多太多的压力和难过。

纵使,他只是想保护她。但是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和隔离,其实只是把两个人越推越远。


已经很久没有和小鱼小姐打电话了,虽然她发邮件他也会回,但是每次想要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来。小鱼小姐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她是个体贴的女孩,每次打电话之前会发邮件询问他方便不方便。他一次两次,说自己不方便。后来小鱼就不问了。

两个人在邮件过程中保持着相安无事的交流。

他认为自己已经把失意掩盖的很好,但是敏感如她,还是轻易的捕捉到了。

那天她坚持想去看看他,这让他觉得很恐慌。他并不想她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瘦、黑、眼神暗淡无光。她那么小,那么羸弱,是否能承受得起,自己这份席卷天地的脆弱。这世间千万种伤害,至少,他不想她因为他而受伤。这千万根针,自己一个人吞就好。至少她能留在岸上,不用随他沉浮。

他其实很想躲着她,但是不可否认,他也很想她。几经犹豫之后他应了下来。他说我明天下午节目录制结束的很早,但我想去钓鱼。她说那我陪你到东京湾。

傍晚的时候两个人在地铁口见面。想来这居然是那次在图书馆楼下分开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看起来比上次瘦了很多,眼睛也红红的,像是一只小白兔子。拿着一个蓝色的盒子。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两人谁都没说话。时近下班高峰,地铁站人潮涌动。她不知被谁推了一下,身子踉跄往前扑。他连忙扶住她,等她站稳以后又立刻放手,她的额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不少汗,眼睛比刚才更红了,他有些心疼,伸手擦擦她额头上的汗,然后放慢了脚步。


到港口之后,他说,我到了,你先回去吧。顿了顿,他又说,以后别来了。又指了指她拿在手里的盒子,说船上风浪大,别弄丢了,可以先拿回去以后再给我。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很糟糕。但是他不想她再为他准备这些了,也不想她再这样奔波了。

他其实想跟她说,你别担心,我会好的。那是大野智应有的回答。

但是,现在,他竟说出了这种话。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愣住了,不由地沉默了一会,声音透着压抑着的难过,缓缓说,没关系……丢了就丢了。这略带哽咽的、语焉不详的几个字,竟是她在他面前最后一次表现出来的脆弱。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去留意到她在岁月间隙中的委屈和难过。

她面色苍白,表情开始有隐约的不安,眼里恍惚要掉下眼泪。她忙抬头说海风好大,伸手擦擦眼睛,眼中泪花似乎一闪硕就没有了。

他突然被负罪感淹没,她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啊。他恨自己,恨自己刚才的那句没心没肺的话。

但是他依旧说不出话,终于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乖,回去吧。

她没说话,沉默的看着他。

船长不明所以,在那边唤他上船。他心里更难过了。他有点期待她能骂他。哪怕是语气重一点,表情严肃一点,都会让他好过一下。

他摆摆手,转身向船上走去。

一双手突然环抱住了他。

她的身形贴了上来,大野闻到她身后柔软的体香。她抱得他很近,她的心脏隔着薄薄的衣衫,咚咚的跳动着。他很瘦了,她也瘦了。两个人彼此硌着彼此,骨头都透着生冷的痛意。

她在他身后,慢慢的、郑重的说:渔夫先生,要记得回来哦。

他又回头看向了她。

她眼睛红红的,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只是依旧保持面色上柔和的笑容,让他更加刺心。她说,渔夫先生,要记得回来哦。

这句回来,含义颇重。

这句话,没有委屈、没有怨怼,只有她对他的包容和理解。原来,她已经明白他怎么了。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她只希望他能回来。或者,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对不起。

——对不起。

这些话梗在喉咙里,酸涩涌上,他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似乎理解,摸摸他的头,居然自己说了一句:对不起。不该这么贸然来的。随后她抬手看看时间,轻松地说,啊,我得马上去上课了。然后推他上船。她冲他摆摆手,摆出她最清澈灿烂的微笑,像是初次相见那样。轰鸣的马达声不绝于耳。有条滚滚的白浪扑向岸边。岸边溅起薄薄的一层水雾,他开始看不清她的样子。她身形显示在白浪中间,看着是那么渺小。她的每一丝头发都带着黯然的气息。

她的身影依旧留在港口,船越行越远,他渐渐看不到她。

他顿时难过起来,站在船头一动不动。

他手里还捧着那个盒子,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他竟开口让她拿回去。真是糟糕。他讨厌刚才的自己,但是又说不出去那句对不起。

他慢慢蹲下来,打开盒子,居然发现盒子里是两张贴画,和她第一次送他的那个火柴人一样,一个伸出右掌,却蜷缩着大拇指,四只长短不一的小手指头摆在胖乎乎的脸前很是可爱。一个左右双手各伸出一个手指头,比出十字架的造型,像是在说停止停止。

两个小人全都憨态可掬。

他笑了笑,又发现盒子里居然还有一枚巧克力糖果,像是他们初次见面时候他送她的那颗,味道其实挺不错,他把糖果放到自己的嘴里。

想着,刚才她的温暖的又带着坚定的拥抱,他突然又掉下眼泪来。

他其实很想回来。

但是,他很努力了,就是回不来。

怎么办。


61

那天晚上钓鱼回来,大野智的心比以往更加凌乱了。

洗澡的时候,兜头的热水浇遍自己的全身,他开始浑身发抖,全身滚烫滚烫,但是他的心依旧冰凉。他发现其实他非常思念小鱼小姐。


他想了很久,决定给她打个电话。

但是他又开始担心,因为自己白天的反应,她会不会不接这个电话。他在犹豫忐忑中,按下了通话键。在听到小鱼小姐说话的声音的时候,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鱼小姐在那边反复询问了几声之后,笑着说了一句:大野君,晚上好。我知道你听得到。

她的语气轻松,一如以往调皮的模样。

他的心终于是放松了一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白天发生的事,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大野智突然发现自己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压抑的感觉一瞬间又回来了。

外面开始下雨,夏末细雨飞扬。他只能小声说下雨了,小鱼小姐说,是啊,大野君要不要躺下休息了?

他嗯了一声。然后躺在床上。

小鱼小姐在电话那边笑了,大野君,如果要睡下了,再跟我说最后三件事吧?

他问:什么?

她说:今天,有没有发生哪些让你觉得很开心的事呢,跟我说三件就好了。

他其实并不想说话,但是小鱼小姐的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不行啊,必须说呢。

他脑子里想了很久很久,说:钓鱼了呢。

对方微笑:恩,确实很开心啊,还有吗?

他想了很久,说:今天拍摄很顺利啊,我一遍就过了。

对方似乎在电话里鼓起了掌,他能想象她眯着眼睛笑着鼓掌的模样,她问:好棒啊,还有吗?

额,他想了想,额,要去国立了呢。

小鱼小姐在电话里笑着说:太好了呢。

大野听到小鱼的笑声,难得自己也跟着笑了。他终于,难得的,露出了一下真心的笑容,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闭上眼睛,想念着小鱼小姐温婉的笑容和夏日最和煦的海风,心里竟有了一丝安宁。

自此以后,他每天晚上睡之前都会给她打个电话。不管多晚,她都会接。

她会如同往常一样,在电话里和他聊天,说着自己今天去忙了些什么,明天要去忙什么。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毛发柔软的小猫、打工时候遇到一个脾气很糟糕的大叔之类的日常的、琐碎的事。

他在电话里不说话,只是听她在说。她温柔的嗓音,像涓涓不断的流水,缓缓通过电波传来。然后,像是某种惯例,她开始每天在电话结束之前都会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吗?跟我说三件就好。

起初他还有些茫然,支支吾吾说的勉勉强强。后来,他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结束语。他开始留意,在自己繁忙的工作当中,是否有三件事确实让他开心了一下。

哪怕是中午的甜点恰好是巧克力口味;今天录制外景居然没有下雨;本来以为丢掉的门禁卡结果发现在上衣口袋里。

每一件都是琐碎的小事,但是每一件都让他开心了一下下。

是呢,生活里,本来也是由很多很多的小开心组成的啊。开始渐渐明白,小鱼小姐每天让他回忆开心的事情的本身的意义所在。

他知道,她在等他回来。他在努力让自己回来。在这之前,他害怕自己会再伤害她。

他不再说去见她,她也没再说来见他。


62


大野智坐在甲板上,海风猛烈地刮着,脸和耳朵辣辣的疼。船已经开到海的深处。天已经很黑了,放眼望去,周围没有一艘渔船、看不到一丝人烟。

海水翻滚暗啸,像是世界的尽头。

有浪花像白练滚滚扑来,船舶微微晃动。有浪花厚重,像一条在海水中翻滚扑闹的鲸鱼。他抬头,发现漫天繁星,原来这城市之外的星空竟然会有这么多的星星。

他深深呼吸几口,潮湿的海水带着腥咸的气息窜到了喉咙。

穿上简单的设备,他跳入冰凉的海水中。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直的跳入海中。


“电视剧拍完了啊。”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大野和船长喝着酒,吃着刚钓上的鱼。船长妻子在他们身后殷勤的忙碌着。船长一口一口吃着生鱼片,感慨的说了一句。

“拍了几个月了呢。”

“是啊。”他点点头。所有的故事都有了该有的结局。或悲或喜,或长或短,都是一段人生。

船长哈哈笑了一下,看着大野:“大野君真是黑了好多啊,没少被事务所骂吧。”

他也不好意思的笑着点了点头。

“不过……”船长说,“拍完以后我以为你会好好休息,怎么还是要天天来钓鱼啊。”

“这,也是休息嘛。”

船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会又说:“那个……不去看看那个小姑娘,没事吗?”

“诶?!”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船长在说谁。

是呢。即使拍完戏了,他依旧没有去找过小鱼。

她也从未提过要来找他。

两个人居然谁都没有主动提这件事。这大概是情侣间的最奇怪的交流方式。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他害怕还有些情绪蛰伏在自己身体里,那是一种醒来茫然看不到天地的抑郁,他害怕这份压抑还是没有消失,他怕再伤到她。他想着她这段时间来,日日夜夜的心意。晚上通话里,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生活,他不回应,她也仍说的兴起。她把自己画的画拍成照片发给他,告诉他哪棵树自己在哪个公园看到过,哪棵长椅自己白天的时候坐过,哪里的商店她今天路过。她用自己妥帖的心思,为他的生活里增加了一点人气儿。他明白的。她每天晚上问他有哪些开心的事,又真心为他高兴,这思思念念,这全心全意,都是最珍贵的情意。只是,只要一想到她那天,在泊位红着眼睛看着他的眼神,他心里就仍有丝丝缕缕的难过。即使想道歉,想说对不起。脑子里还是升腾出气馁的调调。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做。


“这样一直下去可不行呢。”船长又说了一句。

——他当然知道这样不行,但是他要怎么办呢。


数重数重翻滚不断的海水淹没在大野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在静静的往下沉。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黑暗。他柔软的头发如同水草一般漂在眼前,他像是误入茫然大海的一条小鱼,瘦弱的身躯裹在松垮的衣服里,他在海水中慢慢下沉,像是一直巨型的水母。心内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过了很久,船长看着大野说了一句:大野君,如果你不饿了,可以出去看看海。

他说不是一直都在看海吗。

船长笑了一下,说不是去钓鱼,去看海。去看海。船长重复了两遍,可能喝的有点多,舌头都有点不利索,船长说:大野君,你太关注一件事情,就会忽略其他的事情。你应该不钓鱼,只去看看海。

他不明白,问:为什么。

船长又喝了一小杯,回头看了下妻子忙碌的身影,笑着说:大野君知道我为什么结婚吗?

“诶?”

“我一直可是个不婚族呢!”船长笑着挠挠头,“哈哈。年轻的时候啊,可从不想结婚呢。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属于大海的。而不是找个女人结婚啊。”

“那时候我啊……”船长眯起眼,抬头看着舱顶上的灯,“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啊……”

大野智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船长的场景。其实也是经由朋友介绍,这个男人四十开外,皮肤黝黑,握手的时候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他开了几十年的船,当了几十年的渔夫,无论是驾驶船桨还是海钓,技术都是一流的。和妻子常年生活在船上,夫妻俩待人及其热情周到。在船上的时候,妻子帮他们料理钓上来的鱼,妻子的手艺极好,大野甚至想,也许有些朋友就是为了吃到他妻子所做的料理,才日日夜夜跑来海钓。

“那时候啊,我基本天天出海。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有女人追求我,我觉得很麻烦,粗着嗓子让她走开。但是,她还是没走。隔三差五就跑来港口看我。”

他伸手指指后面,示意刚才说的那女人就是他妻子。大野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有天出海,不小心赶上台风了。”

“风太大,我跟同伴们急着收网,可惜太着急了,渔网缠住了螺旋桨。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船都要熄火。那时候啊,我连害怕都顾不上。一船上,二十多个人的性命啊。”

“我跳到海里用匕首割开了渔网。船终于缓缓开动了。我想上船,又发现自己被渔网缠住了。”

“我挣扎不开,渔网越缠越紧。常年出海,我早有类似的准备了。感觉自己在慢慢下沉。当时我就想,大概是死定了吧。”

“你猜,我在自己临死前那一刻,想到了谁啊。”

船长嘿嘿笑了。“想到了那个女人啊。”

“就好像在我眼前一样。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就想抱抱她,是真的,就想抱抱她……那时才发现,原来我其实是这么喜欢她。”

“后来啊……”船长喝的有点多了,声音接近于呓语,大野有点听不清楚了。但是他猜,他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


仿佛有鱼游过大野的指尖,他发现指尖有酥酥麻麻的噬咬感。睁开眼仍旧是一片黑暗,只是感觉那短暂的、光滑的触感瞬间消失不见。像是命运偶然路过于此,与他打了一声招呼,唤他睁眼。天沧海茫,万物都如此渺小。人这一生,果然只是沧海一粟。所有的爱的、恨的、想的、念的,不过也如同海水一样,亘古又渺小。心仿佛被海水洗濯了,终于透射出一点光。接着,一点一点,汇聚一片。

他想,他大概明白船长的意思了。原来只有置身于这种环境中,才能彻底听到,灵魂的声音啊。

他在海水营造的雾气蒙蒙中看到了自己出窍的灵魂慢慢归位。大野智的苦难、成濑领的苦难,在这片大海中终于彻底消失融化干净了。

大野智在茫然的大海中,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原来已经有了满满载载的思念。


他拿出手机给小鱼发邮件,说:想见你。

那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念。


63

天边渐渐泛起白色的边缘,像是有谁把黑暗这张贴纸,缓缓撕了下来。

船靠岸的时候,天已经朦胧发亮了。

大野上岸,看到小鱼小姐慢慢冲他走过来。

只是阔别了一个月,他却觉得很久没见到她了。她依旧穿着白衬衫,从对面缓缓走来。路灯一个个暗了,这是一个没有鸽子的码头。太阳渐渐升起,天色亮堂起来。她整个人在青蓝的天空下冲他微笑,大野感觉到那股萦绕在他心上的思念开始熟稔起来。仿佛是小孩子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宝物,他的心恬静安宁起来。

他说:我回来了,别怕。


28岁的大野智其实是一直在家住着的。以他这个年纪,还和父母住在一起,确实很奇怪。很多朋友都嘲笑他,说这样太不独立。

他微笑,不反驳,确实无从反驳。

只有他自己知道。

每天回到家之后,说出的那句我回来了,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它意味着,从说完这句话开始,你就可以安心了。从说完这句话开始,你所面对的世界,就安全了。不会有嘈杂的声音让你昼夜不得安睡了;不会有穷凶极恶的人盯着你的生活等着把你拉下来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了;不会有冰冷残酷的社会提醒你不许休息啊你还要没日没夜的工作啊。

你的家人啊,他们都在等着你啊,等着你说出那句话。他们是世上最熟悉你的人,也是世上最在意你的人啊。

现在,他对着面前这个同样瘦弱的女子,望着她柔软又清澈的目光,同样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她依旧对着他笑。笑容美好安宁,一如最初的模样。

他抱着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抱着她。他闻着她发间露水的清凉气味,感受着她散发出来的温热,这是他的小鱼小姐,他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小鱼小姐。他用力的抱着她,凑在耳边,用难得的低音说着:我回来了。

小鱼小姐慢慢伸出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她环抱住他的脖颈,额头抵着额头,大野智终于听到了小鱼小姐天籁一般的声音,她说:渔夫先生,欢迎回来。


64


落日比以往更柔和了几分。他在黄昏中醒来。窗外夕阳往窗内投入柔和的光线,窗户的轮廓被阳光稀稀松松的描绘在墙上,像是被时光熏黄的画卷。他在被阳光熏暖的床上慢慢的坐了起来。

这是小鱼的房间。

他慢慢起身,揉揉眼睛,慢慢环顾四周。这里有他想象中的温馨的氛围,没有太多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装饰,相反,是蓝色的,全部都是清淡的布置。淡蓝色的床单和衣柜,淡蓝色的书桌,淡蓝色的摆件,这些陈设混着黄昏的阳光柔柔的进入自己的视野。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已经贴上了不少创可贴。是他睡着了以后她帮他贴的。他伸了伸手掌,已经不疼了。手和心,都不疼了啊。不用再担心醒来以后发现又是阴暗和压抑,不用再担心又是一无所有了,身心舒缓了下来,连灵魂也寻到了归宿。他的手里,和他的灵魂里,终于不再是空无一物了。


卧室外传来一点点声响,大野顺着声响走了出去。

小鱼正在阳台浇花。她的阳台上种满了绿色的植物,不开花,但是翠绿欲滴的好看。大野认不出那些植物的名字。小鱼小姐弯着腰,头发随意披在身后,手里拿着精致的喷壶。她浇水的动作及其缓慢,像是母亲在为幼年的儿童身上缓缓的洒水。她整个人都要融入在暖暖的夕阳里,回头看他在后面站着,又笑着说,你醒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慢慢走到她身后环抱住了她。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感受着她身上柔软馨香的体温。他开始感觉到温暖、感觉到饥饿。

这是人类最朴实的欲望,他知道,他终于,没事了。

他感谢这股简单的欲望。

她没回头,伴随着他的身体慢慢摇摇晃晃,如同安慰一个疲惫的孩童,她轻轻哼着歌,是他没听过的语言,他想可能是她的母语。

过了一会儿,小鱼小姐说:我们一起做饭吧,渔夫先生。


菜是她早晨去超市买好的。他戴着手套,认认真真的用刷子洗着眼前的土豆,抬头看她认真的切着案板上的肉,额前一缕碎发随着身形微微晃动。小小的厨房香味环绕,她回头冲他笑,然后两个人又都未说话。大野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候,在厨房看到父亲和母亲一起做饭。母亲切菜,父亲掌勺。偶然有油腥溅到父亲的围裙上,母亲笑着给他擦,他们也很少说话。

这是这世间,最寻常的一对夫妻了吧。


两个人坐在桌子的两边。安静的吃着饭。

她一直都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没有问他在这么长段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什么,又遭遇了什么。他其实有点怕她问,因为他担心自己能否说清楚,或许,能否让她明白。

但是她什么都没问,他也没有说。他想,自己真是笨,这个女孩子啊,不是从来什么都不用自己说,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吗?

他抬头,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她也抬头看向他。两个人一时对视,无话。

过了会儿,她笑着问:大野君会做饭吗?

他说,还不太会。

她笑:我教你吧。然后她竟真的开始絮絮叨叨的说,如何切菜,如何下锅。在土豆的颜色变成金黄色的时候,翻两下铲。

大野突然问:翻三下可以吗?

她笑出了声,说可以啊。

看着她笑的一瞬间,大野的心竟仿佛听到了一丝清水流过的声响。他顿了顿说,你帮我理个发吧。

她听后一愣,然后小声说:你们事务所会同意吗?


那天晚上,在她的家里,她用白色的毛巾擦着他的头发,力道不大,但是很有技巧,她柔软的手隔着毛巾揉着他丝丝缕缕的头发。他配合着她的力道晃着脑袋。

她说,别动啊。

他笑着继续晃。

小鱼也笑了,按住他的肩膀,说不许动了,再动擦不干了。

他于是慢慢闭上眼睛,小鱼小姐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遮住了些许灯光。阳台上有风吹来,小鱼养的绿植簌簌作响。

原来,是这般美好的时光。

他说了一句,今晚我可以留下来吗?


大野穿着的睡衣还有洗衣液熏香的味道。

是两个人在她公寓附近的便利店买的,收银员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没有认出大野智。两个人手拉手像最普通的情侣那样,买睡衣、买洗漱用具、买牛奶。

她为他洗干净睡衣,又去隔壁借的烘干机烘干。他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着她的画,就那么静静的坐了几个小时,偶然会抬头看她在屋里忙碌,有时她也会走过来跟他说自己在画些什么,然后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画的不如你好。他恍惚又想起那天在公司看到她在画画的身影,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而已,这期间冥冥茫茫,竟有一生那样悠长。


房间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大野在黑暗处,听到她翻身,从呼吸声中判断,她此刻应该正对着自己。

她叫他:大野君?

他嗯了一声。

她又没说话。

想着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刻意的躲避,他的心被内疚填满。

情绪翻涌。大野轻声说:“小鱼小姐”

 “嗯?”

“我……”他想说句对不起。

就在话要出口的那一瞬间,小鱼笑了一下,轻轻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像是在休息室那天那么温热、安定的手掌。

“大野君,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她的手很小,又很瘦弱,但是正是这样一双手啊,在自己最困惑最迷茫的时候,一次次给予自己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正是这个女孩,陪着他,渡过一个一个难捱的痛苦的晚上,让他在彷徨的时候,找寻到了一点点属于人世间的光。

“大野君……加油!”

她轻轻说:大野君,加油。

这话他一直记到现在。


她走后,他不再习惯睡大床,后来睡觉的时候就带着全部的行当跑到沙发上。半夜有时候会睡醒,带着朦胧仿佛依旧能看到那天夜晚,他拉着她的手,仿佛她还在他身旁。

他开始明白,他是如此想念她,在她走后的这几年的时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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